除了远去的二妹,我真的很难从哪个亲人身上寻得亲密与爱,安全与信任的感觉,我甚至觉得我是被母亲压榨着成长的人,到如今,我还必须接济她那心肝宝贝的儿子,如果我表现不愿意,她就会直接管我要,然后再拿去给她的心甘命定。我原以为我的丈夫会是我人生里最安全可靠的港湾,可是,现在岁月早已把港湾侵蚀,所有的美好都将一去不复还,而且我绝望地发现我的丈夫也在压榨着我的青春与人生,这真是我的宿命吗?劳累一辈子都在为他人做嫁衣?不行,我必须自己拯救自己,我绝不能让别人抢走我的东西。

    我想过将我的财产悄悄转移,但我找不到一个值得我信任的人。我又草拟及修改了多次要他净身出户的离婚协议,就差抓住丈夫的把柄。所以,为了取得丈夫婚内出轨的证据,我不断地鼓励自己,刺激自己不要心软,一定要争取自己的最大权益。我开始第二次跟踪我的丈夫,这是一个女人保护自己和孩子逼不得已的下策。

    那天,因为他要卖掉厂,另开贸易公司,我们又吵起来,我照样是难以抑制地愤怒地控诉,他照样是不以为然地耍无赖。

    “这家厂我帮你还清了债务,你必须得做下去,你以为是玩玩具吗?玩一下就扔了无所谓吗?从我们创业起,快十年了,你说你玩了多少种花样?哪一样你坚持下来都不至于现在如此不成事,你就是这样的人,四十岁了还不定性,你还是男人吗?”

    “就你能干,就你坚强,就你有耐心,我的事你别管,我卖掉厂也不会私藏起来,你的钱我还给你……”他很不耐烦地走出家门。

    “你上哪儿?这个家你是待不下去了,对吗?有本事你出去了就不再回来……离婚!”我恶狠狠地骂道,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出去。尽管我知道,夫妻生气的时候尽量不说这些本不代表自己的意愿,对未来充满了暗示的负气话,但是,每当他对我毫不在乎时,我莫名地失落,我内心越希望他能回头在乎我的感受,就越对他负气的离家出走充满了“指控”——他不要这个家了。

    我在客厅里辗转几圈,难以平静,我感觉心都要炸了,他就是这样,不理会我任何叫骂,又不同意离婚,目的非常明确——钱,他的厂原本要破产,我现在帮他还清了债务,他还是不肯继续做下去,反而生气我为什么要插手他的事。这真是败家子的行为,就算他爱面子,不愿意让别人感觉老是生活在老婆的阴影下,也不能一下子将苦心经营的小厂一朝易主。如果真的要资金开贸易公司,完全不需要卖厂,他那么着急变卖为钱,唯有一个可能,就是——养情妇。

    我估计大概的时间,快步收拾好自己,拿上车钥匙也夺门而去,十二岁的女儿探出头来希望我别也出去了,她和弟弟在家怕,可是,我此刻无法理解孩子们的需要,我心里只顾着丈夫的“无情无义”,我不耐烦地丢给她一句:“别管我们大人的事,回房做作业去,还有,帮弟弟检查作业”,“嘭”地一声关门,追了出去……

    我的手心冒汗,车钥匙已经沾满了我刺激而紧张的虚汗,待我第二次电梯直接下到地下停车场时,他的车已经消失在出口位置。我火速钻进车里,发动汽车,女人在紧张的时候开车总是容易短路,我听见车身“兹”地一声,擦过直角水泥柱,这一声钻进外表坚强内心脆弱的我的耳朵里,感觉如女人耻笑的声音,耻笑着我的失败与狼狈,心像被锤子一样,只觉得一种猛烈的抽搐跳动穿过手指,渐渐地转移到肩膀、胳膊,最后来到脸上,活生生像给人扇了两巴。

    可是,我来不及痛,我踩着油门,转动着方向盘,没有速度没有激情,有的是一个既害怕又期待的复杂的女人的心情,我冲出车库,驶出小区,早无踪影。又是一个黑夜,我吹着冷冷的寒风,徘徊在迷茫的街头,不知该往何处,寻求何种答案。灾难不可避免,可是,我希望我可以在灾难来临之前做好保护自己的措施,却发现,我无法保护自己。

    如果你了解我的发家史,你就会理解我为何这么做。我最初的职业是教师。是的,大学之前,我感觉我在我母亲的五指山下牢牢地控制着,她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她叫我往地狱,我不敢往天堂。她说我得帮她照顾好她儿子我就把她儿子当我儿子一样,她说我早恋毁前程必须得断掉我就断掉,她叫我报文科我一定不会报理科,她叫我填下“师范大学”的志愿我不敢再涂改……她说她不容易,只有这个女儿让她省点心,可是没想到的是我在“逃脱”了她的掌控之后,开始一切都违拗着她的意志,而她再也没有办法只能叹气。上了大学后我很快地又谈起恋爱,但是,恋情没维持到毕业就结束了,分手了男友还毫不客气地评价我“表面柔情似水、温柔备至如普渡大众的女神般”,内心却是一个掌控欲超强的女巫。

    毕业后我从事教师职业第四年,有一天,我上完一节课之后,轻轻地放下教鞭,收拾了一下,走出校门,就再也没有回头。那是我母亲的理想职业,不是我的,即使我当初因为没有主见而选择服从,但是,随着这份职业生涯的开始,我不止没有喜欢上,反而越来越抗拒着这“格式化”生存着的“挣扎的人生”:他们抱怨喊累,他们敏感叹气,他们自尊心超强却忍声吞气,他们的知识越来越陈旧,他们的光阴越来越浅薄,他们拿着的所谓刮风下雨都准时出的工资艰难地养育着全家老小,他们拿着年复一年没有改变的教科书嚼成了陈谷子烂芝麻地酸腐……如果不是每年两个假期稍安抚他们的心灵,他们可能还真没有可奢望的东西了;或者,如果没有出于对年年换新的学生的爱,还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可恰恰在每年两个假期,大部分的他们都是走走溜溜中度过,又感叹一年过去,什么都没有改变,这种精神的空虚与理想的缺失,让疲乏脆弱的灵魂根本找不到出口。

    我不想在长年机械地照本宣科里,失去我的理想与能力;我不想在这种体制下,停滞了我青春活跃的思想;我不想那么年轻过着空虚得疲乏的生活……于是我走出了校门,再也没有回头。我母亲气得半死,待她知道后,她直接从老家跳过来这个城市里我简陋的出租屋里,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以为你是让我最省心的那个,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不成熟,男朋友换了,工作也换了,放着多少人奢望的稳定、轻松、舒心的工作不干,还敢说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呸!我就看衰你,你一个女人家跟男人拼?你能折腾到哪儿去呀?”母亲边骂边急得乱跳,她现在知道了我原来并不乖巧,却还不晓得我骨子里叛逆,现在她要是叫我往东,我肯定偏往西,尽管我还是如之前那样,任她骂,不吭声,内心却不再是委屈地,反而是邪恶的快感:我终于做回我自己。

    她骂得累了,却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打我,毕竟她老了,她只能叹气“女大不由娘”伤心、失望地回老家了。那天,我送她到车站,因为从小和她从没有过温情,真没感觉有太多的话要说,我们一路沉默。而且,常年劳作的她身体虽有点缩水地微驼,身板比我还硬朗,步伐比我还矫健,根本不需要我替背包,搀扶什么的虚伪地表达我的孝心。我把她送到入站台闸门,她又折回,说了一句二十七年岁月里第一次让我感动的话:“孩子,不要太苦太累了,注意身体,不需要你赚很多很多钱的,够花就行!我走了啊!”

    她不知道我对她有多“恨”,才做出不安分的事,她以为我依然在践行“大姐”的责任,希望努力改善我们的家庭生活条件。可是,这句有点糊涂的话,却击中了我坚硬的心脏,留下了二十多年来从没为她流过的眼泪。我从记事起就在乞求她的怜爱,乞求她的温暖,乞求她的疼惜……可是,二十七年里,我只能看着她将她属于母亲的宠爱一点一滴地洒在四弟身上,而我得到的只有干不完的活和骂不完的话,二十七年里多少次希望她能看到我在角落里哭泣的存在,二十七年里多少次希望得到她的夸赞、她的微笑、她的拥抱、她的亲吻,二十七年里多少次企图大声地说出对她的希望或是不满……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冷冷的日子冷冷地过,你说,我能和她有非常亲密的母女之情吗?

    所以,我并没有把她此次的叮嘱当做一回事,我擦干眼泪,很快地又投入到工作中。刚开始我很迷茫,我不知道我要往哪一方面走,是继续做教育这行,还是完全另改一行。在我相继在课外辅导机构、英语教育机构、早教机构等工作之时,我的目标都还是开一家教育机构,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我的一个同学因为知道我一直在攒钱想出来自己单干,出于热心,出于无聊,介绍她的一个同学的小家电网站,我可以兼职开家网店,专门介绍、出售及链接他的网站商品,然后可以赚取一台几元至几十元不等的佣金,我欣然答应,这真是不错的兼职项目。

    工作之余我勤快地打理网店,我周围都是未结婚或是刚结婚,既是热衷于网购的年轻人,又是特别需要各种小家电的独居或是合租的上班族,我的销售从吃尽朋友圈开始,渐渐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陌生顾客,佣金也越来越丰厚,我的同学笑称我的分销店生意比他主店的生意还好。他提议我待交易量上去之后,接着买广告窗口做商品的推广,自己租仓库入货,拿到各种小家电的代理权,做网上代理商,就不需要再做他的中转站了,真正的做起电商生意。

    我承认我是有名的铁公鸡,我从不轻易请客,也不轻易答应别人的饭局,除了不愁买单的男朋友的邀约,一般我很少吆喝着和朋友出去吃喝玩乐。再加上我勤俭节约,消费不大,自己买菜做饭,周末也多数宅在家里打理网店,所以,我的积蓄确实比同龄的年轻人多。可是,我对他这个提议刚开始还真没上心,买广告位?自己入货申请代理权?我多年的积蓄也不够这样投资呀。

    直到有一天,他把10多个品种的300多件小家电一台台搬到我家,告诉我:“嗨,我决定不干这行了,你帮我把它们清掉,分你一半的利润。”我被逼上梁山地冲动起来。我将其中一款让利最大的养生壶买了个秒杀的广告位,其他作相应的组合促销活动,没想到我还真的成功了!

    对这次意外的第一桶金,我很感激地拜请他一定要来我的小窝,我亲自下厨,请他大吃一顿。其实,我是舍不得请他出去吃大餐,因为我舍不得花销每一笔我的辛苦钱。他欣然应允,和其他几个朋友一起挤在我简陋的出租房里,欢庆着我挣到的第一笔“巨款”,他们都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同时建议我们趁机扩大网店规模。在饭局上,他告诉我他没有继续做电商是因为觉得赚取中间差价的利润太低,所以准备开一家小家电厂,请了几位工人,专门生产贴牌养生壶,替成熟的小家电品牌商生产成品,只要一笔大单就够,不用满世界去找客户,也不用愁拖欠款项。

    他很惊讶我能做电商做得这么好,佩服我的苦心经营,我告诉他最开始我的销售量是刷出来的,用尽人情牌叫人刷单,后来才吸引越来越多真正的顾客。他竖起大拇指,于是在饭局上确定和和他进一步的合作关系:我去拿下某品牌小家电代理权,他去开发自有品牌,他负责生产我负责销售,以现代理的品牌商品带动自己的小家电产品,渐渐将自己的产品培养为各种聚划算、秒杀等销售渠道的主打产品,进行网店的全面升级。

    于是我再次辞职,砸入全副身家,取得某著名小家电商品代理权,虽然我知道这里面很多产品都是贴牌产品,并不是那家品牌生产商自己生产的,但是顾客们没想得这么仔细,他们只认牌子货,有保障。我还花钱给自己网店升级为皇冠店,当时电商刚开始盛行监管没那么深入,旗舰店尚在孵化,商城还未成气候,天猫也还没有成立,很多漏洞可走,而我小小的窝变成了临时仓库,网店生意越来越好,带动利润可观的养生壶销售量也蹭蹭地往上涨,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多请了一两个人帮忙做单,租用了固定的仓库,而那位带领我“误入钱途”的引路人则成了我的丈夫。

    我的发家由他引领开始,现在已经是非常有规模的电商公司,年利润从刚开始的几万,到几十万,到如今的几百万。我不可否认我遇到了最好的时代,多少个日夜我们奋战在仓库里,厂房里;我们试过一个月吃快餐,顾不上自己做饭吃;我们也试过一个月说不上一句话,因为我们总是各自早出晚归,根本没有聊天的时间……我们的话题除了赚钱还是赚钱,我们无声无息地同居,悄然地结婚生孩子,女儿出生时我给母亲电话,吓得她在电话里直骂:“我白养你啦,许久不来电话不回家,一来电话就说要我给带你孩子,我上辈子欠你的吗……不带!”但是,第二天她还是挑着她的两个塞满东西的大布袋,出现在车站,茫茫人海,她焦灼的脸上再也无法死撑下去,放下了她的高傲,给我丈夫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