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家的时候,已经临近晚上七时了。

    天边夕阳垂落,广宁门上高耸的城墙遮挡了一半的太阳,漏出的另一半光线投射过来,在这一片房屋的阻挡下,照出许多黑色的投影,如果此时爬到城墙那边俯瞰,千家万户,残阳染血,说不得是一副令人心生豪迈的壮阔景象,但从白靖文这个视角看,只有人间真实,炊烟袅袅。

    他们家也在做饭了。

    平时这个点,状元白靖文没有官家应酬的话,他一定会准时回家吃饭。

    听到门外的动静,陈玉娘第一时间出来看,看见白靖文手上脚上缠满了绷带,心里一惊,赶忙上来搀扶,说道:“你先不动,我叫你爹出来背你进去。”

    白靖文:“不用,宫里的御医看过了,皮外伤,没大碍。”

    白靖文昨天一晚上没回来,加之翰林院失火的消息经过这两天发酵,早传到了陈玉娘夫妇耳中,陈玉娘心知白靖文的伤跟翰林院的火灾有关,这种官家的事她相当谨慎,先给车夫付了钱,然后说道:“先进屋吧,坐下再说。”

    白靖文点了点头,也不拒绝陈玉娘的搀扶,两人进屋去了。

    由于他家把隔壁家底楼也租了用来做粮店铺面,所以他们家这边,底楼后半部分有厨房和一个小厅堂,平时会客、吃饭都在这个厅堂里边,陈玉娘将白靖文扶到其中坐下,先问:“宫里的医官给药没有?”

    白靖文从怀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又拿了一张药方,陈玉娘接过仔细看了,说道:“吃完饭我再给你去抓药。”

    白靖文“嗯”了一声,陈玉娘这才问道:“怎么伤成这样?翰林院真着火了?”

    白靖文说了一半真话:“烧了一间案牍库,我救火时伤到的。”

    陈玉娘给他倒了一杯茶,“别怪娘不明事理,官府自己有救火的差役,他们吃那份皇粮就该办那份差事,你是握笔杆子的,那种事轮不到你操心,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别瞎掺和。”

    白靖文:“好。”

    陈玉娘适可而止,没再问什么,她又给白靖文打了一盆温水,热了毛巾要帮白靖文擦脸净手,白靖文将毛巾取过来,说道:“我自己来。”

    陈玉娘不再坚持,多看了白靖文两眼,生怕她有什么遗漏,然后说道:“我进去帮帮你爹。”

    白家是那种质朴俭省的家庭,就算有财力请丫鬟小厮,她们也是能免则免,家里的事都是亲力亲为,比如做饭这一项,向来是白厚存一手包揽,他很少让陈玉娘下厨,连洗碗他都包了,陈玉娘说进去帮他,其实是跟他说白靖文受伤这件事。

    等了一刻钟,陈玉娘先拿三副碗筷出来,白厚存则捧了两盘刚炒好的菜,一荤一素,荤的是小炒肉,素的是炒芥蓝,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他放到桌上也不说话,再进去端了碗鸡蛋汤出来。

    陈玉娘把鸡蛋汤推到白靖文面前,说道:“先喝汤。”

    这鸡蛋汤显然是陈玉娘夫妇看他回来吃饭,临时赶做的,白靖文脱口而出:“谢……”

    一个“谢谢”强行忍住,这不是状元白靖文该说的话,便改口道:“好,你们也吃。”

    烛火明黄,光阴漫长,一家三口安安静静吃饭。

    说实话,白靖文十多年没有经历过这种饭局了,虽然自己不是状元白靖文,和人家的父母也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但这样简简单单吃一顿饭,他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渴求得到了一丝实现,这使得他心里生出了一些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