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痛苦于这每个夜晚的失眠,失眠里我仍然纠结丈夫对我的背叛,我像一个无人可诉的弃妇般地哀怜,只有在深夜里才能将自己的心解剖给黑夜看,没有人能理解一个强势、能干、果断的女人内心流出一颗颗孤独无助的泪珠。即使我已醒悟过去的我可能对丈夫确实不怎么好,没有贤妻的半滴温柔,却有悍妻的全身虎威,我不仅为自己过去尖酸刻薄的谩骂恶心自己,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他一步步逼出这个家门的,是我将他白白送给另一个女人的。

    但是我仍然不能接受他的背叛,他可以跟我说,为什么不跟我说呢?跟我说我听得进去吗?说到底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因为这个家的财富是我赚来的,所以我说话这么有底气地霸道,越来越听不进去所有的话。他不是千百次说“我没有”,我不是千百次还击:“还抵赖”?看,现在,正如我的意愿发展,他再也没有说“我没有”了,他答应离婚了,而且是“无条件”,那就是默认“我确实在外面有女人了!”

    我的心里真复杂得要死,一会愧疚自己过去的愚蠢,一会又控诉丈夫的无情,一会又不自觉地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我们的婚姻:是的,家有悍妻,事业不成,男人的尊严都没了,偶然在外体会到了超强的控制欲,还不深深地体会这个角色带来的男人的成就感。所以,出轨是他必然的选择,是他的心理需要,是他的归属与爱的需要,即使在道德上背叛妻子,抛弃家庭是被谴责的,但是,在心理上他又是被肯定的。那么这个失败的婚姻的起子不是他,而是我,如果我有半滴温柔,他也许不会如此逃离我的否定与控制。他是个可怜的男人,像我当年被母亲控制下非常叛逆一样:我奋不顾身地偷偷地恋爱:在母亲的眼皮底下通电话,在母亲的眼皮底下偷偷溜出家门,在母亲的眼皮底下牵手,甚至在母亲所住的家里亲吻……我非常享受这种“叛逆”带给我的快乐与甜蜜。母亲控制我,我控制丈夫,或许我还控制着我的孩子,只是我不晓得,孩子们暂时不晓得,因为孩子们还没到达“叛逆”的时候,他们习惯了努力在劳累的妈妈面前要表现乖、听话,让妈妈开心和放心……

    想到这,这让我不禁地打冷战,女儿很快满十二岁,她的青春期即将来临,现在如此温婉得乖巧,疼爱妈妈,管教弟弟的女儿,她,会是第二个我吗?

    我突然像发现了最大的秘密般地惊慌,我噌地坐起来,掀开如石头般沉重的被子,离开冰冷的卧室,我想看看他们,我挚爱的孩子们,他们是我拼了全力的支撑,假如有谁将他们抢走的话,我愿意用全世界去交换。

    屋子里非常地安静,我听得见孩子们安详地酣睡声从他们的房间里传来,美妙如天使般纯净的音律,在这套复式公寓里环绕,我知道他们在我的身边,让我心里非常踏实。不,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必须得看到自己身上有这么多我不喜欢,正引领他们重走我童年阴影的特征,我像母亲般地威严,我如母亲般地强调他们要乖,我如母亲般地无法接受他们的缺点和错误……不,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还有比母亲更残忍地家庭模式,母亲最起码对对她毫无爱意的丈夫是无条件地接受并多少年来无私地爱着父亲的,而我,却一步步将丈夫逼得窒息而逃离……真的,也许是真的是我的问题。

    我拿起手机,想给他电话,我点开拨键号,半天却没点出一串熟悉却又难以想起的电话号码,我这是多久没给他电话了,我连我丈夫的电话号码都没能记得住?我在电话簿里找到他的标记,才将那串号码的记忆提取出来,可是,我此刻望着这串电话号码,我却久久没有点击“拨打”。我该怎样说?狠狠地,冷酷地说“明晚你给我回来吃饭,我有话要跟你说!”他肯定不会理会,“我已经答应离婚了,什么都不想要了,全都给你了,还有什么要谈的?”那么温柔地、商量地,“明晚回来吃饭吗”、“这个周末回来吃饭吗?”不说我从来没有这样主动开口邀请过,我连这样的语气都没有过,哀求他的亲近与幸临般地,即使我可以自我欺骗,这是夫妻之间应有的温柔,但是,我还是无法改变我的声调,生硬、尴尬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望着窗外,我丢下下电话,没必要打了。现在是晚上11点了,他应该睡了,他应该在那个女人的温柔的怀里睡了,或是那个女人枕着他肥油油的肚子上睡着了,她那微隆的肚子,装着的是他们的爱。他怎么会想到我这个落寞的女人,在漆黑的夜里,望着渺茫的星空,孤独地落下无尽的泪水,他也许恨不得逃离,庆幸解脱,终于怀抱自己心爱的女人,可以过上他想要的生活了。他哪里会想到我强悍的背后是软弱的躯体,我如刀子的嘴里含着的是豆腐的心,我如钢的手掌里握着的冷冷的空气。哎!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虽然在他眼里我不是一个柔弱的旧人,但是,他可知我无尽的泪水只内流进我的心田,盐碱凝固成一块块苦涩的盐巴。

    好彩,我还有孩子们,他们在我身边安详地熟睡。

    凌晨1:00,我的手机却是响了,微信里传来徐律师“最新跟踪信息”之后,是一串模糊的照片,看得出这是远处拍摄,那个神秘的女子终于浮出水面,却看不见具体的五官,让我抓狂。我不禁地端详、揣摩着这个女人:一头卷发,是个修边幅的人,穿着黑色的短袖上衣和七分卡其色短裤,还有平跟鞋,慢着,这身材有点点臃肿,后背微驼,手中正拎着一大袋黑色的垃圾袋……大成不可能千挑万拣,养这样的女人??如果是个年轻的妖女,我也服了,怎么可能是一个比我还大年纪的大妈?恋母情结不至于这么严重啊?也不可能再给他生育孩子啊?难道这真是旷世奇恋?天啊,这叫我怎么承受得起我的婚姻失败,我活生生的把丈夫送给一个年纪比我大,身材比我差,体态比我老的女人手里?是我不正常还是大成不正常?

    这可真要了我的命,我赶紧回电:“你确定吗?力少不是拿来敷衍我吧?”

    徐律师悠悠地叹着气:“这话我问了力少十遍,他都回答我非常地肯定,为此,我还专门去跟踪,发现这个女人是从十八栋2001出来的,老实说我也觉得恶心,我怀疑你的丈夫是不是心理有问题?这女人明明就是一个保姆嘛!”

    “啊?心理有问题?”我如梦初醒般地,他,心理有问题?找一个老女人一起生活,确实是不可思议:“会不会就是他雇的一个保姆?”

    “可是,真的没发现其他女子了,除非真的是足不出户了!可是,那么久不出门,哪个年轻女人受的了这样的鸟笼啊?”徐律师带点职业的推测,“从你最开始发现他在清溪园十八栋2001至今,快两个月了!”

    “继续跟踪!”我果断发话:“给力少加钱!叫他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要走进房子一趟,取得最确凿的证据,才会给他全款。”

    挂了电话,留给自己的又是一夜无眠。我一直在努力保持理智地思考:“这套房子是用我婆婆的名字买的,而我的婆婆并不知情;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那里;他当初是瞒着我买这套房的,现在也不打算让我知道;里面有一个保姆般的女人出入……”当我试着用“为什么”三个字放在每句话的前面时,我一时竟没了主意。我的丈夫,这曾经十多年同床共枕的人,我一个关于他的信息也没能获得,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为何现在我会觉得如此的陌生?他突然之间怎么这么有力量?感觉现在他在控制着局面,而自己却是迷途般的羔羊不知何去何从。即使他在明我在暗,却发现他非常强的操控力,对我的暗地里的跟踪行为可以不屑一顾。

    他说他“无条件离婚”,这句话就如一巴掌似地打在我结实的脸上,即使之前我们大都停留在语言暴力及冷暴力上,尤其是我,不可一世地骄傲,对一事无成的他万般诋毁与讽刺。而现在,他这种无声的还击,比嘲笑我的话来得更刺骨地痛,我似乎听到了他们在角落里放肆地耻笑“钱钱钱,让她跟她的钱过一辈子去吧!”女人的青春无法再来,曾经我以为我可以不停地积累财富就是成功,我得到了无人能媲美的优越生活及地位荣誉,现在发现,不幸的婚姻和家庭是再多的财富也弥补不了的忧伤。

    不得不承认,我是个败得一塌糊涂的女人。我连我最熟悉的人都不了解,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情,他现在做这样的事情,他将会做怎样的事情,我没有一件能确定得了。他对所有的成败的不在乎,看似不思进取,却是无所畏惧;他投身实业,看似自由散漫,却是非常乐观;他整天嘻嘻哈哈,看似任性妄为,却是不拘小节的……此刻,他过去的每一个饱受我诟病的“死性不改”,都变成了可以原谅的缺点,甚至是可以崇拜的优点。尤其是现在他竟然洒脱地说“无条件离婚”,那就是说他根本不在乎我的钱,他在乎的是那个女人,这样的领悟让我很挫败,我对他根本没有情份,只有钱份,现在情分钱份都不存在了。我们即将要成为陌路的陌生人。

    我是该放手,一套房子而已,就算他瞒着我买的,也可以权当送他了吧。不必再跟踪下去了,要离就离吧,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我甚至现在我都不知道我的丈夫是个怎样的人,冲着这个,我就不应该再追究他究竟跟谁在一起,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在乎、在意过他。就算败给一个保姆又怎样呢?我给不了保姆可以给他的权威感、成就感、被尊重的需要,被照顾与关怀的需要……而这些恰恰是他最缺乏、最需要的,我给不了,还不允许别人可以给吗?

    我觉得我是该放手了,一张面子而已,我输给怎样的女人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获得安静,获得尊重,获得自由潇洒,获得开心快活,获得幸福。我们的争吵,已经让两个人都非常痛苦,何不脱手,成就彼此下一站的幸福。他既然可以做到,为什么我无法做到呢?

    放手,成就他人的幸福也是成就自己的圆满……

    当我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安然地入睡了,于是我更加确定我需要重新审视我们的婚姻,该结束了,不带任何怨恨与不忿地,结束吧。那套房子,就权当给他们的祝福。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得到什么总会失去什么,失去什么总会得到什么,没有个全美的。而现在,事业受挫,钱财紧缺的丈夫决定不跟我争,不跟我抢地离婚,比起为了钱而唇枪舌战,刀光剑影、家破人亡的下场来说,我还算幸运的。这一套房也不过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所,我何不成人之美呢?

    我告诉徐律师,不用叫力少跟踪了,起草离婚财产分配协议,正式办理离婚。徐律师也赞同我的决定,没必要为了一套房而让孩子受到伤害,他们的父母成了对簿公堂的人。